[故事]孟婆汤
偶见一书,说到人死有黄泉路、奈何桥之说,遂杜撰故事,反正是虚无之事,可胡言乱语。愿看者一笑置之。
话说在阴界,有一老妪名曰孟婆。举凡阳寿已尽者,到了阴世。必须得喝孟婆煮的一碗汤,方可过奈何桥转世投胎,以忘生时种种恩怨情仇。人皆不知此汤何物所制,问之乃含笑不语。
一日,有一男子泪眼彷徨,被鬼卒驱赶而至奈何桥。孟婆见多不怪,自端汤来,欲令男子服之。男子问曰:“不知此汤何物?婆婆何以殷勤劝我服之?”。孟婆曰:“尔在阳间寿尽而来,观尔伤心不已,人间必有许多令尔难以割舍之人物与事,只是一切是非恩怨,皆过眼云烟、黄梁一梦而已。先生何不喝下此汤,忘尽人世情仇。过了此桥,侍他日再往人间历练一番!”男子泣泪不已。“我与爱妻,情深意长。奈何昔日世情冷暖,历经几番劫难,方得以有情人成眷属。只是良缘天妒,忽忽数年,我与吾妻已阴阳俩隔。回首往事,诸多恩爱,此情绵绵,一旦分离,怎不令人伤怀。婆婆欲吾饮汤忘却种种,吾心怎忍。”
孟婆叹息,“先生既生前饱读诗书,熟知人情,焉不知世间之情,虽有缠绵痴者,为情所困,生前纠缠不已,死时亦冤魂不休。奈何忠贞之情如此之少,故而开天辟地以来,只多少为情所困而纠结不已之事,如孟姜女为夫哭倒长城、牛郎织女银河相望。白蛇人妖异途,依旧痴情不改。梁山伯祝英台生未能结连理,死亦同穴,双双化蝶而去。盖因其稀少乃为传说。只是人情淡薄,多有薄情寡义之举。人在时,仿若恩爱有加,转眼间,另有新欢,孰不知昔日绛珠仙子为报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,下凡之后,虽二人年少时情投意合,初见便如旧识。然终始乱终弃。绛珠仙子泪尽血啼日,侍者新婚洞房时。怎不令人扼腕叹息。可见人间情义之寡也”。
男子曰:“婆婆此言虽也不假,然我夫妻何等恩爱,想我死时魂未散尽,吾妻在灵前哭泣哀号,几如啼血。凄凄怨怨,人皆不忍卒睹,见之垂泪。然这等深情,何谓之不贞乎?吾恨无回生之能,何以报此恩情也!若饮此汤令吾忘却前尘,断乎不能矣。”孟婆拂然,将汤置于桌上转身:“岂不知尔等世间有人走茶凉之说,我亦知世间尚有真情。然能历经劫世不改者有几何?人言所听者虚,所见者真。吾之看来亦也未必。此所见真者,禁不起时间变迁,沧海桑田。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,先生何太执着。尚不闻‘人生若只如初见,西风何事悲画扇’焉。”
男子摇头“婆婆所言非虚却也未必。真所谓龙生九种各有不同。芸芸世人,百人百性,又如何一概而论之。我本情愿不入轮回,虽白日不能相陪吾妻左右,夜间托梦诉衷情,亦可稍解相思。奈何阴阳俩隔,锁我魂魄不得离开黄泉。而婆婆苦苦相逼,何太忍心呼。”
孟婆冷笑:“先生固是对夫人一片情深意重,奈何如今上穷碧落下黄泉、俩处茫茫皆不见!先生何敢断言夫人亦如你般痴恋不舍?青灯孤影,了此余生?”男子垂泪曰:“自离人间,终日徘徊于黄泉与奈何桥之际不肯逾越,已匆匆数载。遥想爱妻,独坐于枯灯思念垂泪,若我忘却凡间一切,则二人相思何寄?当日自知病重难愈,我不忍其青春年少大好年华虚度,故而强忍心中悲苦写下休书,令其改嫁。吾妻悲痛欲绝,欲以死明志。似这等忠诚,焉会弃吾而去另栖它枝?我尚希翼阎王慈悲心怀,念我夫妻苦楚,赐我几载阳寿,吾得与爱妻再得重逢,则无恨矣。”言未尽双膝跪地长拜曰“只恨微小无法晋见阎王,婆婆如能代为转达,如再生父母之恩重也!”孟婆曰“如先生所说,乃是不忍前缘,心里牵挂,故而徘徊。此情可悯,只是何太痴也!莫论身前情深重,死后元知万事空!”说罢低头眉皱,掐指如算:“今日也算巧合,也罢,老身自有一副通天观地宝镜,虽不得带尔返世,亦可让尔一观身后俗世。还望能解尔心魔。”
且见孟婆手一伸,一道光芒闪过,手中已现一面宝镜。招手曰;“先生请移步过来一观,便知端倪。”男子上前,只见宝镜已幻化极大,可见村庄阆苑,山河市集。再近观,一处庭院陌生,隐见有宾客酒席喧杂。再看后院一房内,端坐一妇人,衣着鲜艳,身姿婀娜,颇为清秀明丽。男子心内一颤,不由一急,如何这身影如此熟悉。凝目看时,不由呆了。不是梦魂牵绕的妻子还是谁?!
只见妇人俯身案前,研墨蘸笔,纤手挥毫,写道:“红酥手,黄藤酒。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错错。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衣鲛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莫莫!”妇人写毕,珠泪垂落,口中低吟:“不知魂已断,空有梦相随。晓风干,泪痕残。雨送黄昏花易落,角声寒,夜阑珊。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,瞒,瞒,瞒!”男子听到这般,如何按捺得住!情急之下,欲伸手揽之,却是虚无。
正急切间,只听有人叫道:“娘子!”房内走进一华服男子。妇人低头悄悄拭去泪水,转手间将面前小札反置案上。华服男子见此情景,温言抚慰:“娘子,可是依旧彷徨失措,心中不安?昔人已乘黄鹤去。你为他守节足有十载。亦可算对得起他在天亡灵。今日你我虽是成婚之日,你若心里尚且踌躇,我自不会强求。只是人死不能复生,娘子不可再苦悲追思,暗自憔悴。我心何忍也。”妇人看着眼前小札,沉吟许久。复抬头道:“昔日亡夫病重不愈,我心痛欲绝。几载荣辱与共,一旦生死永别,情何以堪!本拟此身相守凭吊,了此残生,再无他念。只是相公待我情深意重,想我残花败柳,何能负此恩情。故而茫然。”华服男子上前又是温言细语,极力劝慰。妇人仿若已定下心来,双目有了神采:“昔人已逝,然终是我尘缘未了。若亡夫在天有灵,亦不愿我凄惨度日,故而当日写下休书。相公待我赤诚,数年百般照顾。我若再不知轻重,焉能报答相公恩情!”
言毕拿起案上小札,端详片刻。男子细看之下,更是心痛如绞,正是当日自己所写下之休书!只见妇人素手几般撕扯,迎风一挥。纸屑便如飞蝶飘舞,散散扬扬。
男子看到这里,已是如坠冰窟。浑然不知是梦非梦焉。孟婆叹息:“先生可以为夫人薄情寡义乎?仰或水性杨花,当日错看而已?”男子身子颤抖,几欲难以站立。正凄凄哀哀,自怨自怜,如何作答。孟婆又道:“先生当日在世,尚且洒脱。能有成人作美之念,如何现在阴阳俩隔,反倒牵扯难放?孰不知当年尔等辛苦挣此缘分,俩人琴瑟和谐,举案齐眉,已是难得之缘。虽是时日短暂,然诸如芸芸众生,许多一世相守,却无半点眷恋之心。有为父母之令而婚,或为钱财美貌而合。一世碌碌,转眼白头却无真情。先生与其比之,尚不能称幸?则未免贪矣!”男子听到此,已是低头无语。
孟婆收起宝镜。“先生得缘失缘,非是人为,乃是天命。既是天命,何敢违心逆之。夫人丧偶,人世尚有后缘。且先生无还阳之能,夫人纵是苦等,何来希望?先生岂能怪之无情。人世虽有真情,奈何亦抵不过距离。况你如今已是黄泉客,身前万物都已舍落,何敢令夫人放此佳配而空守你一世无果,心怀前缘终老而戚戚?只是当日写下休书,莫非虚情假意,言不由衷乎?”男子听到这里,一声低叹,纵是万般不舍,亦是无可奈何花落去。原来旬年痴绕心头的情爱,已是水中花、镜中月!而自己于眷恋之红尘已是身外看客,人世已无牵绊。朝孟婆深深一揖,自过去端起汤一饮而尽...长袖一挥间,过桥飘然而去
再美好的感情也经不起遗忘;再深刻的悲伤也抵不过时间;再铭心的爱情也抵不过距离。承诺与誓言只是一时的失言,唯一能永恒的,除了变化,无一例外。世事本就如此。